“過了臘八就是年”。過完臘八,大年一天天臨近,年味越來越濃,但過年之前有一件事情必須做,那就是掃灰錢(打掃除)。
從有記憶起,我們家就住在村子最上排13戶人家的中間部位。那時候,我們家和叔叔家住一個院子,樁基是小五丈(小五間)寬,門樓里面是關中地區流行的對心面三間偏廈房,我們家住在南邊,叔叔家住在北邊。那時候的房子是土木結構,除了東西南北四個角的立柱、每一間房的邊柱和屋頂的三角架是木頭的外,周圍的墻壁都是用長方形的胡基砌壘起來的。這種房子,灶房沒有排煙的通道,灶膛直接連著土炕,在土炕側面墻外開一個洞口,用胡基或者磚塊磊成上下尺寸一樣、中間空心的方柱形狀,這就是灶房和土炕共用的煙筒。這種煙筒,天晴時煙朝上冒,煙氣散失在空氣中;陰天或者刮風下雨時,煙氣沿著房椽從頭飄到尾,且大部分從椽、檁的縫隙鉆進屋內。這樣,天長日久,房頂的椽條、檁條上面及周圍墻壁就被做飯煙和燒炕的油煙熏得焦黑焦黑的,很多地方更是墜掛了焦油絮絮,這種東西打掃起來很麻煩,加之平時農活繁忙,大人們顧不上打掃清除,一般放到臘月小年(二十三)之前完成。至于祖輩們為什么把打掃清除房間的黑色油煙痕跡和灰塵叫“掃灰錢”,真實的來龍去脈不得而知,也許是打掃的“灰錢”越多,寓意來年的收成越好或者掙的錢越多吧,因為聽大人們說過,打掃完的“灰錢”撒到麥田里后,就像施過一遍肥一樣,春季麥苗長勢好、收成好。但我想,或許是鼓勵大家打掃衛生、以干凈整潔的面貌迎接新春佳節吧。
掃灰錢,是春節前一項大的清掃活動,要提前做準備工作。記得每年臘月十五以后,我和哥哥放假后,就會主動幫助家里制作掃灰錢的掃帚、去挖白土,這是掃灰錢必備的兩樣東西。因為竹子長得比較高,可以夠到房頂。所以,我們幾乎每年都要去三公里以外靠近秦嶺山的山溝里去砍幾顆竹子。
挖白土就更有意思了,在我們上排北頭的高崖上,有一個白土窯,全村六十多戶人掃灰錢時都去那里挖。那會兒,家家戶戶都有一個帶有不到二尺長把子的撅頭,我和同族和我大小差不多的叔叔還有一起上學的伙伴提前約好,在家悄悄裝點玉米或黃豆,拿著撅頭、提著淘籠或糞籠鉆進窯里去挖,比誰挖的白土質量好、挖得多。挖一陣子出來,幾個人就近拾一些柴禾點著,把帶來的玉米或黃豆放進去燒著吃;誰燒的玉米或大豆沒有焦,大家就會爭搶著去吃……
備好掃帚、白土后,父母會選個晴朗的日子掃灰錢。掃灰錢當天,早飯要吃早還要吃飽才行,因為中午沒辦法做飯。所以,每年的這一天,母親會早早起來做飯。吃罷早飯,母親便和哥哥、我把家里的柜子、櫥柜、案板、甕、瓦盆罐、鍋碗瓢盆等樣樣東西轉移到院子里,然后吩咐我和哥哥去村南頭的井里打水在瓷盆里泡白土,她則穿上一件準備洗的臟衣服、頭上裹上毛巾,拿著綁好的掃帚,從房子里面一點一點往外掃。房頂一般都比較高,剛嘩啦嘩啦掃幾下,油煙絮絮和灰塵就滿屋子飛,鼻子上、眼睫毛上到處都是黑乎乎的東西,嗆得人受不了,氣都喘不過來,母親就跑到院子里換口氣,然后再進去掃。就這樣,最快差不多也要一個多小時才能掃完。母親掃屋子的時候,我和哥哥會按照母親的吩咐,用短棍把泡在盆子中的白土進行攪動,就像蒸涼皮洗面筋一樣,把白土中最精華的部分化解到水中;對攪不動的硬塊下手去摸摸,看是不是
,石塊然后把泡好的白土汁倒在干凈的盆子里,把沉在底子的渣子倒掉,準備刷墻。
屋頂、地面徹底掃完之后,差不多就到晌午了,這個時候如果有早上的剩飯、剩饃,母親就和我們墊吧一點,然后趁著正午太陽暖和一些,用沒有毛的笤帚或舊布條做成的刷子開始刷墻。記得小時候,母親刷墻的時候,會吩咐我和哥哥用清水擦拭院子里的東西。我和哥哥總想幫助母親干點活,母親站在馬扎板凳上刷上面,我倆拿著自己制作的小刷子,在墻上畫來畫去,弄得臉上、身上到處都是,被母親罵一頓后才會停止。
刷過的墻差不多兩個小時后才慢慢會干、慢慢會變白。一些油漬較重的地方,白土汁掩蓋不了,母親會用剩余的白土水再刷一遍,隨后邊等候房子涼干邊擦拭灶臺等物品,然后帶著我和哥哥把擦洗過的東西一件一件搬回屋子。如果原來的一些家具的擺放位置需要調整,母親就趁著這個時間和我、哥哥重新擺放…就這樣,最快的掃灰錢要到下午四五點才會完,若受其它因素影響,一直到晚上七八點才會徹底結束……
掃完了灰錢,母親對干凈整潔的屋子特別愛護,吩咐我們兄弟幾個處處小心,不要觸碰臟了。為了給過年增加新氣象,母親會在小年過后抽空帶領我和哥哥用報紙或者舊掛歷把經常煙熏火燎的墻壁和炕上三面墻壁糊起來,可以說這是掃灰錢的后續工作,也是春節前打掃衛生很重要的一部分。印象中,父親喜歡秦腔戲,好熱鬧,認識人多。每年一到臘月,父親就給臨縣或外地的劇團當業余“外交”(聯絡員),到處奔波。期間,走到鄉鎮政府部門碰到熟人順便要幾張舊報紙,年前回家總會帶許多舊報紙。小時候家里的炕上,總是貼滿了各種報紙跟掛歷圖片,每年更換一次……
掃灰錢是一項傳統民俗,也是辭舊迎新的一道程序。我當兵后,家里的這項活動再沒參與過。2002年父親去世后,母親隨四弟住進新蓋的三間樓房里,從前臘月的掃灰錢變成了平時不定期的打掃衛生,并且也不再用報紙糊墻了。從部隊轉業回到地方后,我每年春節前回老家看望母親,四弟一家總是早早把衛生清掃干凈、把年貨準備好了。于我來說,參與的事情少了,卻也少了兒時的許多回憶和樂趣……
(陳練斌)